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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21 10: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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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云南大理州
由昆明往大理去,抵达之后继续往东南行走,大约拢共320公里后,即会邂逅一座小城,这不大的城池便是弥渡,多少年前流出一曲《小河淌水》,咿哩哇啦地传唱至今。这小城依山而筑,古早时候漫眼皆为泽国,迷津之事成了家常便饭,遂取个名字叫“迷渡”,有清一朝方改作弥渡,这一改,倒改出禅意来。
也许正为那名字里面一点玄机,公元二千零七年夏至之后,两个活得泼烦的女子跑到丽江去消磨光阴,回到蓉城即拿这名字做出一处酒吧来。
1.
我第一次去弥渡,无疑是在一个晚上,人彡带过去的,说铺子是之前一小妹所开,尚算安静,谈谈事情总不错。到了当地,正如人彡描述——过分安静了,桌子上面台布,大多蜡染,有着丽江风骨。三五个人扎在一堆,密谋一样说话,空瓶子了的青岛啤酒横七竖八置于脚下,桌子上面也有花,都是假的,又有两三个小书架,矮趴趴的,木结构上刷成军绿,探手抽出一本,是《藏地自由行》。那夜即喝到酩酊,朦胧了眼镜去厕所,其时还只得一个铺面,卫生间就在吧台后面,过道上乱七八糟的码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布匹,至于墙上则挂满强娃的线描,其中一张画两个面孔,其实就是同一个人:昔日的龚小妹,今夕的龚小妹。
2.
这龚小妹即是那活得泼烦的两个女子其中之一,一个彪悍的老板娘,生在三峡活跃在成都。简直不曾见这人忧伤过,或者就是她博大的胸怀足以容纳一切坎坷与辛酸。似乎也能喝酒,那种不喝酒话不多,喝再多酒还是话不多的大姐大。事实上正年轻得轻舞飞扬。又体贴又热情,见人来了满面笑。两年前带老家兄弟去饮酒,毕了兄弟问,你这朋友就是传说中的阿庆嫂吧。
3.
有一段日子,个人也活得泼烦起来,一是到这城市之后觉出不温不火的黏糊糊的温情本身是突然无法接受的,再是和人彡有些不可告人的合作,前者需要找个相对直白些的地方释放;后者同样需要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晤谈,最后总是往弥渡去,一坐坐上半天。顺便就认识些大约有同等欲求的闲人,横竖酒高之后,天下一家,彼此聊出些个人故事,是清醒时分无论如何说不出来的。也许恰是那样一种无拘束的气氛渲染到众人,吹牛抑或显摆,总透着一股原始的本真。那些本真的话语明天醒来照例忘得精光,可在当时当地,倒也感染不少志同道合或者是表面上看来志同道合的同道,尽其可能地夸饰、同样肆无忌惮地放荡。那么一种状况想必诱引了不少日间压抑、寻常卑微的灵魂,渐渐将困顿的身躯寄托到一处足以释怀的场所之上去,这场所一城之中虽则有很多选择,然而初始起于弥渡,最后也就归结到弥渡,自然而然生发出眷恋来。简直有些季节有了些烦恼动辄会说那就去弥渡吧这样的话。
4.
这弥渡在瑞升广场步行街上,瑞升广场呢,不过是玉林生活带里面的一处生活区,而玉林是这座西部大城十数年前生成的小资集中营,举凡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又以绿荫见长,芳草街芳华街什么的杂处其中,名字温婉调性精致,除了条条小街长相雷同,其他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到瑞升这里,搞出一处温泉来,三年中没见几次喷水,一到黄昏即有大妈扭舞,东方红容中尔甲开得雷鸣;再是沿街店铺天黑之后门前摆出孩童游戏玩具,电动马悍马车穿梭不休,又有摊出床单卖韩国日用品的,卖干藏红花的,卖洗头膏的……弥渡栖身中段,在一片灯红酒绿中,以暗见长。不熟悉的只要他摸到广场让他找最黑暗的铺子,都没有找不着的。倒不是没有灯火,只是灯火外头照样罩一框蜡染布,再辉煌的光线也隐晦下来。这种刻意隐晦的布置最好的效果是不怕烟熏,换作明灯明火,恐怕一年不到照样要被烟熏得漆黑一片。
5.
一些人习惯坐店铺偏吧台的长条桌,对面而坐,坐得下十来个夜的宠儿,干喝青岛,喝到微醺,亦会叫些瓜子来嗑,又或者由那彪悍的老板娘电话点来王妈手撕烤兔。有些时候记得点了烤兔,到醉醺醺相携归去都不送来,也就断了烤兔下酒的豪情。不想人散去后,烤兔却来了,照样会有其他一桌兴高采烈接下来,把酒叙再延续一两个小时;另一些则喜好坐到门前街上树荫之下,话说到肺痨之际可以打量过往行人,总是可以见到一些妖娆的女生裙摆飞扬地款步而过,这其中简直就有行为艺术家,总是一再走过来走过去,折个身又来一番走过来再走过去。大约她在展示美。
6.
两个女子中的第二位,亦是一个彪悍的人,连别名都取得离奇:刨花。只是到她这里,彪悍表现出另外一样风姿:雷厉风行,果敢坚毅,甚少优柔寡断的时候。似乎也更能饮酒,有着千杯不醉的美誉。还是一个英语控,结交得一帮老外,闲暇总在那里操练他国语言,说出些叽里咕噜的话来。这个人似乎是颇有抱负的,一心有做公务员的心,理想的职业是警察。天道不公,考了两回公务员,还是失败告终。有那么一次似乎有些眉目,见面即说三皮哥你下回见我就来阿坝州见我吧,众人无不表现出志得意满的兴奋,大抵会说到了阿坝就靠她罩着之类的话。不想,还是败了。似乎也见她颓过一阵,一阵之后,痊愈了,酒照喝,英语照读。一年冬天,送这人回去老家简阳,见到父母亲大人,一对和蔼慈祥的老人,住在单位红砖房子顶楼,指给我看在家时候的卧室,又干净又整洁,最好的是凭窗即见楼下沱江滔滔东流,这浩瀚的水域想来亦孕育了她的豪放。当夜吃了浓稠得犹如牛奶的羊肉汤,一身温暖地回城,一个小时车程,谈了一路《天道》。
7.
酒吧的好,最后总归由人来定义的吧。龚妹广告出身,独立经营之后,绕了许多广告圈的人物,大多是些不着四六的孱头,白日里可着劲搞创意,入夜之后被世俗的创意可着劲搞。要么是说话牛逼烘烘的嘴脸,要么则是低三下四的德行,那样一种不着四六的行径倒和酒吧的隐晦相得益彰,加之酒精的刺激,到底办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虽则所有的圈到最后不过都是花圈,可这圈层的建立自然也有它的哀荣得失,有它的生老病死。这时候的酒吧与其说成酒吧不若说成联络点,是孱头们不二之选的根据地。
8.
其后更多的人口碑相传地切入进来:地产大佬、艺术界老朽、衣帽行老板、尚未成名的言情小说写手、杂耍艺人、倒腾鱼虾的外贸家……有一次居然见到以卖化肥发家的某个老板娘。此中自然不乏有钱又有闲的,这等人物消夜选择不用说成百上千,却都乐意在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小酒吧混掉一夜,动机固然千奇百怪,本质上还是被那么一种散漫的气质所吸引了。被这散漫所蛊惑以至常时光临又为我所识的至少有如下数位——川渝广告圈闻人夏天露,也算得上一个百变女王,几乎从来不曾见她穿过相同的衣服,一次一个造型,一会儿西班牙女郎,一会儿北美贵妇,一会儿又成了印度姑娘;贩卖某种机械零件的里会,长时间出差,今天在宁波,明天又到了沈阳,回来成都则视弥渡为家,吃喝玩乐一并在酒吧,大半光阴埋葬在桌子与桌子之间;鸭舌帽的羊子,这人倒是个热心肠,属于万事不愁横竖有他的大哥;隔三差五来一来的老路,酒后干脆做了老板娘的干爹;为人所敬的唐老师,在两个女子嘴中是被称作唐大爷的,一个造诣颇深的油画家,尤以人物肖像见长……有更多的熟客,长相各异志趣有别,行事话语则一例是温文尔雅的。
9.
从前,我总以为手中一支笔足以写尽一切物象,后来明白那样的狂妄无非只是狂妄罢了,你永远只能写出一点物象的表层,个中的甜酸苦辣终究是当事人最明白究竟。来写弥渡同样如此,大约再恢弘的笔触亦无法穷尽一个酒吧的三年风雨,无从勾摹三年间的来客去往。所有的记录都只是一点皮毛之忆,其时其地的心绪空茫非得其时其地才荡涤魂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这多么像弥渡这个名字:弥渡迷渡。人生岂非正是如此这般,在一再的迷失中渐行渐远地认清本我,并且抵达谁也不乐意接受的终点。也许,这个名字即是一点启示,在若有所失中邂逅脱去伪装的自己。又好比日本的民间故事中——在深山里,有一种特别的蛤蟆,它和同类相比不仅外表更其丑陋,而且还多长了几条腿。人们抓到它后,将其放在镜前或玻璃箱内,蛤蟆一看到自己丑陋不堪的真面目,不禁吓出一身油——说及的那只蛤蟆,那油倒是民间用来治疗烧伤烫伤的珍贵药材。每个人一定皆有那么一种珍贵的油水隐藏心间,至少在我,是弥渡催生了它的昭示与荣光。
10.
零九年冬天,我终于绕道大理去到现实之中的弥渡县,在这彩云之南的边城逗留了一个晚上。半夜醒来,发现一天星斗,每一颗均光芒四溢好像梵高画中景象。在我犹疑是否错觉抑或迷乱的刹那,在地理意义上的弥渡县,在单身一人的青年旅馆,突然想到千里之外的弥渡酒吧,那时候更多的人还在蜡染框的隐晦灯光下推杯换盏,说着发自肺腑足以温暖寒冬的体己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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